向千岚 01
我知道以后会孤独地老去,我要以回忆活着,所以才决定写下这么多琐事。
我并不喜欢喝牛奶,但是每天出门还是会带着它。
小时候我常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,在别的小孩在父母怀中撒娇哭泣的年纪,我已经能帮巷子口的老婆婆捡垃圾,以得到一些微薄收入给妈妈。至于那些欺负我的人,我用拳头为自己赢得了地位。
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清香,闻起来很舒服,我要去一个地方,一个破旧的工厂,我的秘密基地。
从学校出来,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,鬼使神差地反问:“你又是谁?”
芒种刚过,夏天的气息渐浓。
对了,长得漂亮或许算一个。
自我懂事起,我一直在捍卫自己和妈妈的生活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人若犯我,我十倍奉还。
我常常这样坐一下午,胡思乱想一下午。
“岚岚,别忘了带牛奶。”
我却笑不出来。
我咬牙切齿地想,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,非要跟我抢这一笔奖学金?第二名的实力远远不及我,我不用担心,但是这个人……
“对啊,他们班前几天换座位了。”
这片老旧的城区像是现代都市皮肤上的一块伤疤,城市的灯火辉煌,却照不见底层人们的心酸。
我提前把下午要完成的作业写完了,下午请假的时候,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批了假。
议论声小了下去。
饮料是为了掩盖啤酒的气味。
老实说,我不是一个讨喜的少女,除了会在妈妈面前温柔地笑,我找不出我的其他优点。
在我的记忆里,这十七年像有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他死了,至少我能安慰自己,自己的父亲在车祸中丧生,也好过让我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人,任由我和妈妈自生自灭,却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。
去学校的路上,我都会听到别人低声的讨论。
她放心地转动轮椅,又去往窗边,好似不想浪费每一分每一秒,我握住玻璃瓶的手一紧,吸了下鼻子,伸手推门。
一个唯一属于我自己的地方。
我们的教学楼楼间距很近,往往教室之间能相互看见,有一些女生会故意坐到窗边,就是为了看对面班级长得帅的男生,我不喜欢吵闹,所以一直坐最后一排靠窗位置。
一个月前,我参加了奥数竞赛,竞赛获胜的奖金有五千元,只要拿下这笔钱,明年上大学的学费便不发愁了,几番淘汰赛后,有一个人紧咬住我不放。祁北辰,有超高的智商和强大的背景,我对他的名字不陌生。
毋庸置疑,我有一副好皮囊,这一点从我每次去小卖部买生活用品,路边的一群小流氓总要盯着我吹口哨就可以证明。
我们居住的巷子里永远有吵架的夫妻和闹事的无赖,晴天出门会闻到下水道的臭味,雨天回家鞋子总要沾满积水。
手中的圆珠笔转了无数个圈,我扫了下试卷上写得满满的公式,一手撑着下巴,无聊地看着窗外。
虽然她们夸我好看,但我仍旧听得烦心,我塞上耳机,随便抽了一本空白的习题册写起来。
美丽的女人因男人的吹捧愈加虚荣,有的女人在美丽中沉淀,有的女人在美丽中沉沦,祁北辰和我搭讪,我很自然地想到是由于我的外貌。
该怎么形容我们住在铜锣巷这十七年来的生活呢?
没错,我会打架,下手干净利落,很少输,打架像是我一项天生的技能,足够保护自己。
祁北辰是对面班级的?不对,以前那个窗口坐的是个女生,他们换座位了?
但是别人的憎恶又有什么关系呢?目前我在乎的只有这件事,用分数赚钱。
上帝挺公平的,虽然给不了我完整的家庭,但是给了我不错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。
又是这个人。
我伸出手,食指透过冰冷的玻璃,点在那个人的名字上。祁北辰……
是的,我的梦想很俗气,我梦想赚很多很多钱,让妈妈住上大房子并且不用为生活操劳。听起来很好笑,对吧?
“我可以走了吗?”我抬起头看着他。
“你看那个……那是不是尹水彤呀?那个女人又去找他了,脸皮真厚,校花了不起,还没我们班向千岚好看。”
离迟到铃还有十五分钟,我站在宣传栏的红榜前,盯着上面最新的排名,“向千岚”三个字占据榜首,与这个名字并列第一的是祁北辰。
2路公交车一路向北,途径二十个站到达学校附近,每天车程需要一个半小时,因此我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,才能不迟到。
我买了一罐啤酒,一瓶饮料,装在书包里去搭车。有时候,我有点贪恋酒精的味道,让人神经有片刻的麻木,但我不敢让妈妈发现我喝酒,她会伤心。
五岁那年,一场车祸让妈妈的脊椎受到严重损伤无法再行走,那个男人却安然无事,不愿意承担家庭重担的他,选择了离婚抛弃我和妈妈,我时常恶毒地想,为什么这么不公平?为什么他没有事?为什么他没有死?
他靠我很近,灼|热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,面对一个异性这么近距离的接触,正常的女生恐怕早已经尖叫,我却无所谓地闭了闭眼,没打算搭理他。
“只剩下五分钟,马上要迟到了。”我假惺惺地对他一笑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在同一所学校的两个人,两年来素未谋面,只因为一句搭讪他们便可以扯上关系。
“刚是不是祁北辰?他好像在看我们这里。”
父亲的抛弃让妈妈的世界崩溃了,她除了身体上的疾病,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|激,从小我就明白,我是妈妈生存下去的希望,为了保住这份希望,我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努力幸福地活着。
妈妈长年累月在窗前的一张小桌子旁缝缝补补,巴掌大的客厅,沙发上堆满了别人的破衣服。因为劳碌,妈妈苍老得很快,眼睛不好要戴老花镜,不舍得花钱去医院治病,她的双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,长年与轮椅做伴,在我的坚持下,近两年她才肯定期去医院检查。
工厂还是老样子,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,迎接着我的到来,我跳下车,穿过齐腰高的杂草丛,从扶梯爬上了二楼的天台。
我挤出一个微笑,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白色玻璃瓶:“记得呢。”
妈妈推着轮椅出来,一边盖好膝盖上的毛毯,一边吩咐我,晨光中她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,看得我一阵失神。
后来我在这里认识了柴泉。
他没回答我的话,手指点到我的食指旁边,指着那个名字问我:“你对他有意见?”
我沉默地收回手,打算离开,没想到他突然倾身靠近我,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侧,我别过头,平静地看向地上,树叶在晨光的照耀下,能看清上面的纹路。
我偏头看到一张阴沉的脸,他身上穿着校服,长得不差,五官分明,眼眸冷漠,流动着疏离的光芒,问我话的时候,下巴微微扬起,显得轻蔑又讨厌。
我喝着啤酒,坐在栏杆上,晃荡着两条腿,眯着眼睛看着飞鸟一只只从我的头顶飞过。
我本就是美丽的,不是吗?
“听说西街那边开了一家网络咖啡馆,网速很快,周末一起去玩啊。”“真羡慕你们,我天天要学钢琴,司机每天送我上下学,没一点自由时间!”
春天来了看不见繁花,入冬后巷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白雾,冷得阴寒。
墙上挂着的照片有妈妈年轻时的模样,与现在她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,生活剥夺了她美丽的权利。
“海天百货上了最新款的裙子,我们放学后去逛街。”
我有一本带有红色漆皮的日记本,它记录了我十岁到十七岁的生活。
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,绷着脸的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,我从他们身边走过,跨进校园,沿着林荫小道往教室走。
在喧闹的地方待久了,特别渴望找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独处,不需要做什么事,躺着听听风,看看天空,心情也会变好。
对面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肆意地打量着我,我一把拉上窗帘,阻挡了他的视线。
说完,不等他回答,我一把推开他,我的手劲很大,推他的时候没有客气,他被推到一边,有些恼怒地瞪着我。
那些飞鸟它们会飞往什么地方呢?
我没有朋友,跟别人没有共同话题,活得像一个老年人,或许老年人都比我有活力。学习,是世界上成本最低的个人价值增值方式,所以,我不放过任何能通过学习拿全额奖学金的机会,我是品学兼优的“优等生”和“贫困生”,也是高傲漂亮的女生,被老师喜爱,也被许多女生憎恶。
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:“我在问你话。”
十五岁的时候,学校老师让我们说说自己的梦想,大家争先恐后地上讲台发言,轮到我时,我只说了两个字“赚钱”,说完后,惹来台下一片嘲笑声。
搭讪是男人惯用的伎俩,一句夸赞,一杯鸡尾酒,一句问好,很多时候都能成功与一个女人搭上话。
当他问出这句话,我差不多确定了他的身份,原来祁北辰也只是一个不怎么样的家伙。
僵持了一会儿,他似乎烦了,耳边传来“啪”的一声,他用力敲了下旁边的宣传栏,眉毛一挑:“难不成你就是向千岚?”
“你是谁?”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
“向千岚看起来冷冰冰的,我听说她……”
头顶上是交错的电线和每家每户晒着的衣服,浅灰色的云朵浮动在低矮的天空,清晨的巷子有些冷清,我吃着面包,一路走到了外面的公交站牌。再过一年,我就要开始为期四年的住宿生活,想到妈妈没人照顾,我心里陡然失落,无论如何,我不能离这座城市太远。
榕树叶掩映下,对面教室里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,看来盯了我很久,这让我心中一惊。